鋼軌上的輪機手

　　台鐵火車司機的排班方式，大部分是以工作班來排定的，大致上是每上五個工作班，輪一天的例假，而這五個工作班中，會安插大班與小班。小班時間短，可能跑個近程的點再回來，就下班了，例如高雄到枋寮，調頭稍事休息後再從枋寮回到高雄，可能五個小時就結束下班了。

　　大班時間長，但是又分兩種，一種是當天來回，例如高雄到彰化，因路程長，所以到達彰化的休息時間也較長，休息完後再從彰化回到高雄，可能總時間長達１２個小時，這就是當天來回的大班。

　　另一種大班也是一樣，但可能由於從高雄出發的時間較晚，到達彰化休息完後，已經沒有南下的火車可已開回來了，就只能等接隔天早班的南下火車，這種必須在外段過夜的行程，就叫做阿給，阿給大概也是來自於日語，應該就是過夜的意思。

　　平均起來，每個司機員大約平均一週都會輪一個阿給的班，也就是說，每個禮拜都必須到外縣市過夜一晚，那晚就必須考驗司機員的適應能力了，有的火車司機沒有睡自己的枕頭，就會睡不著，那隔天早上開車時，就會哈欠連連，猛打瞌睡。有的火車司機別說枕頭或床了，只要身體呈９０度平躺，不管在哪都能夠五秒之內開始打呼，那就是天生幹火車司機的材料。

　　全台大小車站，只要是晚上有火車收班的車站，或是早上有火車發車的車站，幾乎都會有火車司機的專用房間，為了避免影響彼此，房間也大都以單人為主，偶爾也有雙人房間，但是不多。目前最大最新，可以提供司機員住宿的地方，應該就屬彰化機務段了，因為西部幹線南來北往的火車司機，不管快車慢車，大都是在彰化交接班，所以彰化機務段，可以說是火車司機的大本營。

　　司機休息沒甚麼要求，只要有床有空調，乾淨清潔，安安靜靜，就是五星級，所以不要以為火車司機住得有多好，房間裡面就是擺張床，了不起加個書桌，有空調，就這樣了，電視，衛浴等等，都要出去共用。其實也沒有人需要這些額外的東西，因為火車司機最需要的，也是唯一需要的，就是倒頭大睡。

　　如果硬要找出房間不一樣的設施，那大概就是司機員叫床系統了，一般旅館頂多就是電話自動叫床，司機員的叫床系統不一樣，在司機員房間的床鋪每個床墊底下，都會裝有一個大氣囊，叫班的設定時間到了，氣囊會自動充氣，把司機頂醒，這不知道是誰發明的，也只有台鐵有這樣的裝置，好像火車司機一睡就會像死人似的，用起來的感覺如何？我不知道，因為我都早在電腦叫床時間到之前就先起床備便了，我想稍有責任感一點的司機，應該都用不到這種叫床方式吧！

　　休息完後再出發，火車司機跟他的火車，又是一尾活龍，南來北往奔馳在鐵道上，終年不休。　　

　　經過了三天半的段內訓練，明天開始，就要開始我的跑車生涯了，這也意味著，我的朝九晚五，我的見紅就休，我的週末假期，我的年假，自即日起，通通都要說再見了。

　　之前還在員訓所時，週末放假搭火車回高雄，我都會刻意的坐到駕駛室學習看路線號誌，順便跟司機聊聊他們的生活，當時就發現到，每個火車司機員都有一樣的問題，就是不知道今天是星期幾。因為星期幾對於火車司機一點意義都沒有，司機員上班都是以工作班下去輪，通常輪四五個工作班之後，才會有一天的例假，這一天的例假大都是在平常日，也許偶爾會遇到例假剛好是在週末假日，但那也僅是七分之二的機會，所以放假對於司機來說，只是休息的日子，假期，對司機員來說，是個遙不可及的夢。

　　至於年假，因為人力缺乏，所以上級要大家共體時艱，通通也都放棄了。春節，國定假日，對於司機來說，只是一場場加班車的噩夢，放假，更不可能。颱風，更要出勤，即使停駛，也要上班待命，等待隨時復駛，風災路線中斷更是可憐，有人困在外段一困就是好幾天，連內衣褲都沒得換。

　　朝九晚五，對司機員來說，只是一句成語，因為鐵路是２４小時在運作的，早上三四點起床整備車子出庫，是很正常的事，晚上收班後火車還要入庫，搞到半夜兩三點，也是稀鬆平常，更別提半夜行駛的夜班車了。所以公務人員的朝九晚五，是無法適用在火車司機身上的，這點，跟假期一樣，都是想都別想。

　　我在少年時，做過十多年的服務業，所以這些痛苦，對我來說並不陌生，但是當時年輕有本錢，身強體壯，耐操不怕苦，現在已經慢慢要步入中年，要重新體驗這種生活，說實在的，只有恐懼兩個字能夠形容自己的感覺，不過路是自己選的，再怕，也要硬著頭皮走下去。

　　明天是我機班生涯正式的第一趟車，是風光秀麗的南迴線，一路美到台東，超期待的。

　　結訓前一天中午，訓練中心照往例加菜為訓期最長的司機員班送行，這一餐是四個半月來最豐盛的一餐，但沒有同學有食慾，一方面是因為經歷了三天１０科的魔鬼週考試，已經身心俱疲，一方面是還要面對最後一天的兩科考試，根本食不知味。就像要赴刑場槍決的死刑犯，面對豐盛的最後一餐，實在是吞不下去。

　　校長還很幽默的說：鐵路訓練所是台鐵的少林寺，看看這期明天就要結訓的司機員班同學就知道了，兩眼渙散，食不下嚥。才來第二週的下一期司機員班的同學無一不冷汗直流，校長這番話似乎是在對這些新同學說：小和尚們，你們看看那個四十年前得罪方丈的老和尚..........。

　　星期四中午考完了最後一科，我還提早１０分鐘交卷，隨即到教室後面背起行李，像逃難似的連滾帶爬走出訓練中心，這四個半月，我的意志力幾乎已經磨到了臨界點，再多一天也不行了，上一次有這種感覺是民國８３年８月２日我退伍那天，我也是拿著退伍令連滾帶爬的逃出了服役的中字號軍艦，那種解脫的感覺，只有身歷其境的人才能體會得出來。

　　離開了鐵路訓練所，我的新工作就要開始，我不期待這份新工作能夠一路順遂，只希望未來的生活目標能夠再一次獲得新的衝擊，就像破繭蝴蝶一樣勇敢的面對新人生。

　　拍完了畢業照，５１位台鐵的準司機員，準備上路了。

　　還記得今年１月１６日，我還在高雄機廠維修火車轉向架，那天從企業網站得知自己通過適性測驗，準備北上受訓，隔天中午，就傳來太魯閣號埔心事故的新聞，司機員蔡崇輝殉職，工廠領班跑來問我：你還敢去嗎？

　　大家看到司機員外表光鮮的駕駛火車，背後的壓力與辛苦，卻從來沒有人看見，日夜顛倒，沒有假期，準時誤點，故障排除，說實在的，只有瘋子，才會放棄朝九晚五穩定的維修人員工作，跑去開火車。

　　司機員多領一份乘務加給是沒錯，可是多出的這筆錢，要彌補身體健康的無形損失，精神壓力的持續耗弱，還有無法參與家庭活動的遺憾，說真的，我寧可不要這份收入。

　　是甚麼樣的吸引力，會讓這５１個人放棄已經得到的穩定生活，去投入這份甚至有可能會殉職的工作？只有問當事人才知道，至於我自己，我是基於想嚐試不一樣的工作挑戰，才會放棄穩定的機廠維修員工作，投入司機員的行列，還記得當年，我才幼稚園中班的年齡，當時沒有小孩騎的單車，更沒有所謂的輔助輪，我靠著一次一次的跌倒擦傷，自己學會騎那比我還高的腳踏車。１６歲時，偷開老爸的福特跑天下自排車出去練習，怕開不回來，還央求大我三歲的哥哥坐我旁邊壯膽，結果在中正預校前面的大馬路開到把排檔桿整個拔了出來。２９歲時，不管家人全力的反對，任性的投入飛行輕航機的活動，曾經與飛友在曾文水庫迫降把飛機摔了個稀巴爛，差點連命都摔掉了。

　　今年我４１歲，我要去開火車了。

　　昨天晚上北上返回員訓中心收假，算了一下，四個半月的訓期，我總共要搭乘１７趟５２６次莒光號．

　　５２６次莒光號，是目前台鐵僅存的一班高雄往台北夜車，一週只開行星期五六日三天，以前聽說平常日也有，但是載客率不佳，所以都收掉了，一週只保留假日這三趟．

　　這班莒光號由鳳山發車，北上開到七堵，晚上２３：３０停靠高雄站載客，其實假日結束要北上工作的人不少，所以也常常滿載，如果不搭這一班車，就得提前搭晚上１９點的那班自強號北上，像我這種有家庭的，為了多跟家人相處幾個小時，只好犧牲星期日晚上的睡眠，搭這班夜車半睡半醒的回到台北．

　　剛開始搭這班車時，經驗不足，裝備不夠，所以很難以入眠，幾乎是一路醒著到達台北，累積了幾次經驗之後，慢慢的掌握到了搭這班車的訣竅，現在每週日晚上搭這班車，我的功力已經增長到可以有一半的時間在夢鄉了．

　　搭乘這班５２６次必須準備下列物品：

１．充氣枕：類似長途飛機上所發套住脖子的小充氣枕頭，大創就有在賣，一個３９元，沒有枕頭套住脖子，會很難睡，而且睡著後常常會扭到脖子．

２．眼罩：雖然是夜車，可是依規定，火車車廂是不可能熄燈方便乘客就寢的，而且莒光號車廂的日光燈兩排都安裝在天花板正上方，對斜躺睡覺的乘客來說非常刺眼．

３．耳塞：這班夜車一路上停靠站也蠻多的，每靠一站就廣播一次，國語廣播還不夠，還用台語，客語廣播，廣播完後還貼心的提醒您下一站，整路都在播報，如果不想被廣播聲吵醒，最好塞上耳塞．

４．拖鞋：每次出遊時，旅館的紙製免洗拖鞋別忘了收集起來，像搭這種夜車就可以帶一雙換上，免除整夜雙腳悶在鞋裏，到達目的地就丟棄，非常好用．

５．口罩：雖然是夜車，可是還是有人在車廂內大吃特吃，混雜的氣味很令人受不了，戴著口罩，一方面免除這種困擾，也可以避免在這種公共場所被傳染感冒疾病．

６．外套：雖然是夏天，可是睡到半夜，還是會被冷醒，所以不管外面天氣多熱，還是多帶一件外套吧！

　　搭這班夜車，除了準備上述物品之外，還必須注意自己財務安全，因為大家都在睡覺，所以警覺性很低，常聽說有慣竊搭這班車伺機偷竊乘客的財物，所以如果搭乘５２６次夜車，貴重物品一定要貼身放在身上，隨身的皮包，最好塞在背後，或是抱在胸前，絕對不要放在前方置物籃或是掛在窗旁，睡著後很容易就會被拿走．

　　不過，很少搭乘這班車的人，不要妄想能夠得到很好的睡眠，像我現在已經累積了十多次搭乘５２６次列車的經驗，每次搭這班車時，還是半睡半醒，星期一精神一定會不好，不過為了家人，這點犧牲，也就不算什麼了．

　　５２６次莒光號星期日晚上１１點半從高雄出發後，在隔天星期一早上五點５０分到達台北，剛好接上六點發車的台北捷運，所以每個星期一早上到達北投員訓中心後，我還可以上床睡個回籠覺補眠，等八點十分上課．

　　像這種莒光號的老車廂，在新車買進來之後，就會慢慢淘汰掉，未來幾年可能就完全搭不到了，也許這次受訓，會是我最後一次體驗莒光號夜車了．

　　自從到訓練中心接受司機員訓練之後，每星期都要搭火車往返北高，今天已經是遇到第二次的車輛故障了，上次是ＰＰ自強號，這次遇到的是ＥＭＵ１２００型自強號。

　　ＥＭＵ１２００型車的前身，是ＥＭＵ２００型電車，目前最新型的電車叫做ＥＭＵ８００，ＥＭＵ２００有多老，看型號就知道了。當初為了外交，跟義大利買的，台灣鐵路管理局除了是交通部的轄下單位外，其實還身兼外交部的功能，為了鞏固外交，邦交國打一聲噴嚏，我們就要遞上鈔票做成的衛生紙幫他們擤鼻涕。所以才會有南非的火車，又有韓國的火車，甚至印度的火車，台鐵簡直是火車聯合國。

　　義大利製的ＥＭＵ２００電車，又爛又難用，早該淘汰，偏偏台灣鐵路管理局又跟國防部一樣，買不到新車，只好把ＥＭＵ２００整理一下，換上新塗裝，改名成ＥＭＵ１２００，以為２００加上１０００變成１２００，火車就會乘以６，比原來厲害６倍，事實上，是棘手６倍。

　　改成新塗裝的ＥＭＵ１２００，顏色很特別，私底下被喊成紅斑馬，因為奔馳在路線上就像一隻紅色的斑馬在奔跑，其實，不要討論她的性能，我還蠻喜歡這樣子的塗裝，我的制服領帶夾，就是選ＥＭＵ１２００，很多人也都是選這台車型做成的領帶夾。

　　紅斑馬車隊不像ＰＰ車隊這麼多，全部隸屬高雄機務段維修管理，並負責高雄－基隆間的自強號業務。因為車少，所以搭到的機會不多，今天剛好被我遇到，還蠻高興的，第一次讓紅斑馬載到，以後還要開她呢！

　　沒想到，今天這列紅斑馬，在過了苗栗之後，就停在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荒野外不動了，我本來還以為遇到了閉塞紅燈，後來看到機務員，列車長忙進忙出，才知道是故障了，從列車長的無線電得知，是牽引馬達不出力，我上學期才學過ＥＭＵ１２００的故障處理，但是只記得ＥＭＵ１２００的不出力情形有１２種之多，其他早忘了，就算記得，在這種兵荒馬亂的情形下，我也不敢去打擾司機員，自作聰明可能只會討來挨罵。

　　當時是停在上坡路線，有點類似我們考汽車駕照的上坡起步，火車不像汽車構造簡單，汽車可以拉著手煞車加油門起步上坡，但是火車只要一煞車，動力就同時連鎖不能出力，但是一放煞車，火車又往後倒退溜，所以當時的情形就看到火車不時的倒退個幾公尺又煞住，倒退又煞住，不停的重複，可想而知司機員當時一定急壞了，煞車放也不是，不放也不是。

　　時間大約過了４０分鐘，火車才開始正常前進，從此之後，就看到司機員在趕進度，因為台鐵規定誤點超過４５分鐘，車票就要全額退費，為了不超過４５分鐘，司機員在允許時速範圍內拼了命的往前衝。還好，接下來每一站，直到高雄，都沒有誤點超過４５分鐘，幫台鐵省下了不少退票錢，真是辛苦他了，不過，薪水還是一樣，而且還要寫事故報告，台鐵規定火車只要誤點１０分鐘以上，司機員下班後就要留下來寫檢討報告。

　　不知道是我帶賽還是台鐵車況真的很差？短短４個月就被我搭到了２次故障車，想到以後開火車的是自己，就全身冒冷汗，看來，上線開車之後，要多認真點跟師傅學習故障排除了，否則下次出糗的主角就要換成我了。

　　終於熬到了謝師宴，整整四個半月的訓期，眼看就要進入尾聲．

　　照例，我們的邀請函所邀請的最高長官是鐵路局長，而局長也欣然赴宴，聽說所有的訓練班別，他只參加司機員班的謝師邀宴，真是給足了我們機務機班的面子，雖然他是運務車班出身的．運務車班的列車長與機務機班的火車司機員，雖然共同服務於同一列火車上，但是列車長管車廂旅客，司機員管車頭開車，老死不相往來，工作卻又密不可分，就跟輪船上船長與輪機長的關係一樣，很有意思的是，兩個我都做過了．

　　也照例的，陪我們謝師宴喝到最後的，只有火車司機聯誼會長，火車司機聯誼會是台鐵工會的子會，也是國內少有的工會中的工會，而這個子會卻對整個工會有絕對的影響力，如果要罷工罷駛，司機員是一定得在前線開第一槍的．所有的火車司機員都是火車司機聯誼會的當然會員，我們司機員班是最新的聯誼會生力軍，會長當然要陪我們喝到最後啦！

　　再過幾週，火車駕駛台就要再多出５１個生力軍了，大家加油！

　　北投的鐵路訓練所，並不是只訓練司機員而已，鐵路局的四大系統－運務，機務，工務，電務，全都擠在這個小小的訓練中心進行訓練，從怎麼查票，怎麼開火車，到怎麼鋪鐵軌，拉電線，這裡全包了．甚至連鐵路局的平行單位鐵工局人員，都要來這裡代訓，全台的鐵路人才，全部都要從這裡出生．

　　在這裡開的班級從數天到數月都有，所以大致上分成兩種，一種是長期班，一種是短期班．

　　短期班常常開班，一些連名字都沒聽說過的班，兩三天可能就結訓了，人都還不認識，就畢業了，像上週有一班只上幾天課的材料管理班，跟我們同時都在台北機務段實習，我們司機員班在機班大樓集合，感覺怎麼人忽然變多了，原來材料管理班的一些大哥大姐，因為同時跟我們搭乘入庫電車到樹林調車場下車，沒有跟上他們自己材料班的隊伍，誤跟到了我們司機員班這群隊伍，就莫名其妙的跟來機班大樓要學開火車了！他們自己也搞不清楚同學怎麼不一樣，因為他們來沒幾天就要結訓了，同學之間根本都不認識．

　　而長期班中，又以我們司機員班最久，訓期長達四個半月，每天在這個本來是台北市政府的國小預定地上課，狹小的場所，冗長無趣的課程，再加上老舊的建築設備，四個半月，真是會要我的命．

　　還好鐵路訓練所還有兩個可以讓人留下來的理由，稍稍降低了大家得憂鬱症的機會，一個是阿忠大廚的手藝，另一個就是北投最純的溫泉湯池．

　　鐵路訓練所的溫泉湯池是用當地的唭哩岸石所打造的，因為不對外開放，所以溫泉池水奇純無比，這溫泉池水有一種特別的療效，是我到目前洗了快四個月所發現的，我泡完溫泉後，不像其他的同事，會去用清水把身上的溫泉水沖掉，而且我是連頭一起浸進溫泉裡面，浸完後直接用大浴巾擦乾，神奇的是，每次週末放假回家，老婆及我自己都會發現，我全身上下從頭髮到腳毛，連私人地方的毛髮，全都快速的變長，本來我都兩個月理一次頭髮，在每天泡湯之後，現在每個月就要理一次，否則就會變成長毛怪，這溫泉池特別的毛髮增生效果，也不知道以前有沒有人發現過．

　　現在每天都在期待結訓，還有一個月，再撐著點．

　　鐵路訓練所在北投已經四十年左右了，除了場地狹小之外，建築物與訓練設備，甚至生活設施，全都老舊得可憐，眼看我已經在這裡生活了三個半月了，能夠在這裡撐這麼久，我自己也很意外．

　　上圖是房間床鋪的欄杆，在這裡每個床鋪的欄杆都是彎曲的，因為床鋪實在太短了，像我１７６公分的身高，頭頂著床鋪上緣，腳還是會伸出床外，晚上如果睡著後，沒意識的踢著踢著，踢到最後每一張床鋪就都成了這副模樣，我都戲稱這裡以前可能是哈比人的訓練中心，我們這班高個子年輕人很多，有的身高１９０的年輕人，腳得伸到對面的床鋪，讓對面的同學跟他的腳同睡一張床．

　　一個房間擺上四張上下鋪，共睡８個人，房間所剩空間就不多了，實在是比軍營還擠，跟我當初服役的艦艇上的空間有拼，如此刻苦，很多北部的同學，天天晚上都外宿回家，寧可早上早一點起床通勤，也不願住在生活條件這麼差的宿舍．而像我這種中南東部的同學，也就沒有選擇，只有忍耐了．

　　宿舍最難以忍受的還不是狹小而已，因為建築物老舊，房間沒有設置插座，每天早上都可以看到學員帶著手機充電器到教室搶插座為手機充電，至於電腦等３Ｃ設備就更不用說了，房間根本完全無法使用，大家除了睡覺回到宿舍之外，其他時間都寧可待在有電源可使用的教室．

　　還有一個月的訓期要忍受，再撐一下吧！

　　麥當勞的汽車得來速，大家應該都使用過，尤其交通繁忙的都會區，不用下車就可以解決生活大事，對於生活緊張忙碌的都市人來說，堪稱２０世紀最偉大的發明之一．

　　汽車有得來速可以走，火車司機也是有得來速可以使用的哦！

　　話說返段路線見習第二天，我跟著５１４次莒光號車次見習，上午１０點半從高雄開往彰化，上車之後，司機員師傅就問我有沒有準備午餐？菜鳥的我怎麼可能會想到午餐這回事？

　　師傅說：那好，就跟著我吃吧！見他利用停靠台南站上下客短短的一兩分鐘內，拿起手機打了一通電話：喂？頭家娘喔！兩個便當，哇鐵路ㄟ啦！現在在台南！

　　就這麼簡單幾句話，電話就結束了！比起在麥當勞的得來速面對硬梆梆的機器對話，一點都不囉嗦．

　　過了嘉義，我們要在民雄站待避同一個方向北上的自強號，這是已經安排好在時刻表上的待避行程，因為自強號比莒光號高一個等級，所以到了民雄，中央控制室便會開通西向的轉轍器，把我們這班莒光號轉到民雄車站最西側的路線上待避自強號，順便辦理上下客．

　　這個車站最西側的線路，剛好緊依著車站圍牆，圍牆旁邊就是民雄最熱鬧的大街，大街對面有無數個商家，只見師傅拉了兩聲汽笛，大街對面一家小南便當店走出來了一個胖女人，還圍著圍裙，拎著兩個便當，慢條斯理的走過來，隔著圍牆跟師傅一手交錢一手交便當，過程簡單順利得令我驚奇無比．

　　沒多久自強號就通過了，開車的燈號一來，我們就跟著自強號的尾巴繼續北上出發．

　　這就是每天專屬車次５１４次莒光號的火車得來速，我想，每天台鐵所開行的近千個班次中，應該還會有無數個專屬該班次的火車得來速，解決台鐵司機每天的民生問題，畢竟師傅的五臟廟，可是關係著後面拖行的數百個旅客的安全與準點，馬虎不得呀！　

　　在員訓中心的眾多班別裡面，幾乎都會安排一個課程，叫做廠段參訪，每次不是安排在彰化機務段就是安排在花蓮機務段，因為要消化一整天，如果安排太近，例如台北機務段或是七堵機務段，不好消化一天的時間，如果安排太遠，例如高雄機務段，又無法在一天的時間之內完成去回及參觀，所以不遠不近的花蓮與彰化就是最佳選擇，而這兩個地方又以花蓮最受青睞，因為東部地區比較像是在遠足．

　　我９７年剛考上台鐵時，七月的佐級新進人員訓練就是去花蓮，四年後的今天，也是七月，只不過從佐級新進人員訓練換了司機員訓練，還是去花蓮，而且兩次都是搭太魯閣號去．

　　在鐵路受訓有一個好處，就是校外參訪幾乎都能被安排體驗最新的車種，自家的交通工具，在安排上面總是非常方便，９７年搭乘時，太魯閣號是剛出爐一年的最新車種，今年搭乘，它還是我們目前最夯的火車，聽說今年底開始要買進更新型的太魯閣號與電聯車，下次再有機會來員訓時，大概就是搭新車種了．

　　到花蓮機務段最期待的行程，就是體驗太魯閣號的駕駛模擬機，這種類似飛行模擬機的大玩具，總是令我們這群大男孩感到新鮮與好奇，人的赤子之心並不會因為年齡的增長而消失．

　　結束了一天的參訪，下午又搭太魯閣號回到台北，期末考試剩下不到兩個月，有了期中考嘔心瀝血的經驗，我想這次期末考，大家會開始提前因應準備了吧！

　　結束了為時一週的返段實習，星期日午夜我又準時的搭上了北返的莒光號，回到北投鐵路訓練所繼續下學期兩個月的課程．

　　有了上學期慘痛的考試經驗，下學期我不敢再掉以輕心，雖然坐了整夜無法入眠的夜車，白天還是要繼續接受老師的疲勞轟炸，晚上七點２０準時參加晚間自習．

　　由於剛考完試，參加晚自習的人寥寥無幾，老師點完名後，整間教室更是跑光，大家出去消遙的出去消遙，看電視的看電視，逛夜市的逛夜市，留在教室的人剩不到兩三隻．

　　很佩服這些同學年輕小夥子，平常也不見他們在看書，上課打瞌睡成一團，就靠考試前魔鬼週一陣沒眠沒日的衝刺幾天，成績就能夠把我遠遠的拋在後面，實在不能不感嘆，年輕真好，不能不服老．

　　９７年進鐵路時，我已經３７歲，雖然機廠都是快退休的老塞，但是跟同梯的站在一起，很明顯的我就是年齡梢長了些．今年再進入司機訓練班，同學更是年輕，大部分都是１００年考進來的小夥子，３０歲上下，有的更是不到２５歲剛退伍，相形之下，雖然我４１歲不是最老，但也跟老揮仔差不了多少了．

　　像我這樣的年齡進了鐵路，無一不想安逸的在像機廠這種養老單位好好混到退休，只有我這個天生反骨的個性，會想要放棄安逸的生活到司機訓練班接受折磨，有時候我真受不了我自己，到底我在幹什麼？

　　返段才跑了三天的車，我就已經感冒了，拖著病體搭夜車回來上課，書怎麼讀成績都在被當邊緣，規章，理論，公式，怎麼背怎麼忘，這些年輕的同學，讀一次就能倒背如流，真是時不予我．

　　總之，進了廚房就不能怕熱，更無法臨陣脫逃了，好好過完接下來的兩個月訓練，考好每一場試，伸頭縮頭都是一刀，無論兩個月後是面對新挑戰還是回去修火車，只要盡力了，就對得起自己．

　　司機員訓練為時４個半月，在訓練到一半，學期考試結束時，會安排一個星期的返段實習，一方面適應一下將來的工作型態，一方面舒緩一下緊張的考試壓力。

　　這個星期是返段實習週，我來到了高雄機務段這個陌生的地方展開我為時一週的實習生活。我第一台正式被安排實習的火車，是一台阿魯機車頭，編號Ｒ－１０９，是柴油電力推進動力系統的火車，年齡應該已經逾半個世紀了，拖行的復興號傳統車廂，也是年近半百的老舊車廂了。

　　今天被安排的工作班是編號８６３號，這個工作班早上先跑３５１７次區間車從高雄出發，終點是枋寮，然後解開後面的車廂，用轉盤把Ｒ１０９機車頭轉個方向調頭，再重新連結車廂，下午時原車改為３５２８次區間車從枋寮返回高雄。

　　這班是區間車，所以站站停，不管大站小站，甚至無人站，有無人上下車，都得停車，阿魯老機車頭本來就不好駕駛，再加上停開頻繁，所以司機員忙得不得了，為了減輕司機負擔，這個工作班還配一位機車助理幫忙司機員開車。

　　由於跑的是屏東線，整路幾乎都是單線區間，只有一條鐵軌，跑不快，且常常要停靠待避對向車，或是同向高等級的車，高雄到枋寮並不遠，開車大約一個小時就可以到，但是這班火車卻跑了快兩個小時才到。過一陣子屏東線要高架電氣雙軌化，到時候看看這種龜速的情形是否會獲得改善。

　　在２４年前我還是個１７歲的學生時，曾經帶著當時的女友，也就是現在的老婆，搭這條線的普通車從高雄到枋寮，只因為她家住在鐵軌旁，喜歡聽火車的聲音。５年前我還沒進台鐵時，也曾經帶著當時６歲的兒子搭這條線的普通車從高雄到枋寮，只因為兒子沒坐過可以開窗吹風的火車。一樣的路線，一樣的阿魯老車頭，沒想到今天我竟然坐在火車前頭，時空角色的變換，令人玩味。

　　上週，是我們在員訓中心的第一次魔鬼週，大家都累翻了。

　　司機員班總共要上４個半月的課，在上滿兩個月時，會進行一次所謂的學期測驗，為期四天，考試科目多達１１科，除了其中三科要與期末測驗平均之外，其他每一科，都是死當就掰掰。所以，大家都緊張得要死，深怕考試結束，就得收行拾行李走路了。

　　這個禮拜，大家都卯起來念書，我同寢室一位成大航太系畢業的同學，每天早上４點就起床，到教室念書，晚上則唸到半夜２點才回寢室睡覺，整個魔鬼週平均起來一天只睡２小時。

　　這還不是最誇張的，最誇張的是我聽說有別寢室的，一整週都沒看到人回到寢室過，不可能是溜回家了，因為這同學是花東那邊來受司機員訓練的，最後查出來，原來他整週除了吃飯到餐廳，洗澡到澡堂之外，其他時間都在教室度過，累了就趴在課桌上瞇一下，完全沒有進寢室碰過床鋪。

　　就這樣從星期二考到星期五中午，最後一科考完之後，整個壓力都釋放掉了，在搭火車回家的路上，我第一次白天能在火車上睡著。

　　１１科中，我有一科名為運轉理論的科目考差了，這科有計算題，而且計算題比重很重，一直以來，我考試就很怕計算題。問答，申論，都難不倒我，我可以寫得天花亂墜，黑寫成白，白寫成黑，寫到閱卷老師投降。但是，遇到計算題我就沒輒了，三題計算全錯。還好，這個科目必須跟期末測驗平均，現在暫時還可以躲過退訓，只是，期末測驗這一科必須拿高分數才能平均起來及格。

　　想到兩個月後要再來一次魔鬼週，我腿都軟了。

　　今天的校外實習課，我們依然來到台鐵北部最大的火車基地，七堵機務段，來實習駕駛模擬機，我們駕駛到了目前最新型的ＥＭＵ７００型電聯車的模擬機，跟電視上看到的飛機駕駛模擬機一樣，有油壓傾斜模擬裝置，就跟真實的情景動態沒有兩樣．

　　其實火車駕駛的技術大約有七成功夫在於如何制軔，所謂的軔，就是煞車，制軔就是煞車的控制，只要煞車控制能夠練到爐火純青，大概就可以＂出塞＂了．

　　跟一般車輛不同的是，火車的傳統煞車是使用空氣來推動閘瓦摩擦車輪煞車，所謂的閘瓦就是跟車輪接觸的摩擦塊，用空氣來推動的目的是因為火車的長度與動能，目前只有空氣能有足夠的壓制與傳遞力量能夠有效的煞住火車．

　　但是空氣有可能會洩漏或是切斷，為了防止沒有空氣時，火車會煞不住的意外，所以火車的軔機系統（煞車系統）構造非常複雜，一切的構造原理都是盡可能的去保障人命安全．

　　火車的構造，一方面講求動力，一方面講求軔力（煞車能力），這兩者相輔相成，動力越強，軔力就越強，一列火車五六百噸，開得快不稀奇，煞得住才驚奇，世界各國的火車技術除了造如何跑更快的火車之外，還得讓它煞得住，這才是真正的科技．目前台鐵西部幹線主力ＰＰ自強號，在最快１２０公里的時速下緊急煞車，也要約８００公尺的距離才能完全停住，所以請大家千萬不要闖越平交道，火車要短距離煞住真的很難．

　　火車煞得住要靠軔機，火車煞得準就要靠司機的技術了，火車跟捷運看似一樣，可是技術完全不同，捷運的煞車靠電腦控制，捷運月台可以對得準準準．火車可沒有這麼先進，要對準月台，完全得靠司機員的技術，這技術還真不是三兩下能夠學得起來的，今天操作火車模擬機，大家起步都開得虎虎生風，停車全都停得亂七八糟，不是停得太遠，就是停得太近，有的連月台的邊都摸不上，更別提能夠讓旅客舒適的煞車正確減速率了．

　　火車駕駛模擬機訓練完了，希望能早早駕駛到真正的火車．

　　今天是我們司機員班第一次的校外實習，一大早六點，大家就起床了，因為要在早上八點之前趕到七堵，那裡是目前台鐵最大的火車基地，也是台鐵西部幹線的始發站．

　　今天的實習課，是要實習柴油電力機車頭．

　　台鐵因為歷史悠久，且肩負國家政策，所以車種非常多，司機員們每一個車種都要學習，包括今天要實習的柴油電力機車頭．我們稱呼的機車頭就是大家所俗稱的火車頭，柴油電力機車頭就是以柴油機發電來驅動電力馬達的火車頭，這種機車頭目前大多使用在花東線鐵路與南迴線鐵路，因為這兩條路線是目前環島鐵路網中，尚未電氣化的路線，沒有電車線，所有靠電車線電力驅動的火車都無法在這兩條路線上行駛，只有這種靠柴油發電來驅動電力馬達的機車頭，才有辦法奔馳在這裡．

　　這種柴油電力機車頭也都是很有歷史的火車頭了，年齡搞不好都比我大，以火車的使用壽命來說，早應該要淘汰了，但是為了尚未電氣化的路網，只好一直延壽使用至今．

　　柴油電力機車頭有個很俗氣的別名，叫做阿魯機車頭，我也不知道為何老塞們都這樣叫它，聽久了，蠻有親切感的，再配合它們老態龍鍾的外貌，與只在東南部鄉下地方才會常見到它們，這群阿魯機車頭像極了一群在廟口榕樹下泡茶走棋的老頭們．

　　目前花東鐵路電氣化已經在進行中了，這幾年之內就會完成，南迴線鐵路的電氣化則還在規劃中，希望台灣環島鐵路電氣化能夠早日實現，讓這些阿魯老頭們到火車博物館去頤養天年．

　　今天的星期三散步假，我選擇一個人流浪到淡水．

　　從北投搭淡水線捷運到終點站淡水，只有六個站的距離，上次一個人來時，也是到北投鐵訓中心受訓，沒想到四年後，我又一個人到淡水來流浪了．

　　淡水捷運站還是沒變，一樣很多街頭藝人在這裡討生活，賺取一枚枚銅板，想到這裡，就覺得我們有正常工作的人多幸福，不必靠老天，不需看臉色，如果還做一行怨一行，去想想那些街頭藝人的辛酸，還有什麼好抱怨的？

　　我沿著碼頭一路往前走，淡水沿岸的景色有在改變，今天不是假日，所以沒有什麼遊客，不會顯得很擁擠，每次來這裡與人摩肩擦腫，就覺得很不舒服，再不然就是冬天時節來，又冷風又大，今天遊客少天氣好，真是個適合來淡水的日子．

　　一個人來淡水流浪有個好處，就是不用看老婆與孩子的臉色，想走多遠就走多遠，如果帶著他們來，一個喊累一個喊餓，根本無法照著自己的意思去走．今天我只有一個人，我決定要走到從來沒有去過的淡水漁人碼頭，誰都不要阻擋我．

　　因為這趟漁人碼頭之旅，我沒有概念有多遠，所以就傻傻的走下去，等到走到漁人碼頭時，才發現天色都暗下來了，我竟走了一個多小時，雙腳酸痛不已，整個星期都窩在員訓中心上課吃飯唸書睡覺，不知不覺中，體力也下滑了許多．

　　淡水河口的對岸就是台北港，我在跑船時，台北港還在建設，所以無緣到過那裡，現在台北港可是熱門的貨櫃船停靠港口，現在還在跑船的弟兄們應該都有停靠過台北港．

　　漁人碼頭旁邊有個五星飯店－福蓉飯店，地理位置超好，淡水河口景色全在它的範圍裡面，有機會，有閒錢時，應該要來住住看．

　　本來想說，回程到淡水捷運站，不能再走了，一定要搭公車回去，回程路邊找公車站牌邊往回走，沒想到走著走著，又走回到了淡水捷運站，這趟流浪到淡水之旅，只花了我４８塊錢的來回捷運車資．下個星期三，再繼續我的散步假．